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顺老店,店掌柜拿出钥匙串,开了一间小房,问严志和:“没上得去车?”
严志和说:“碰上了老熟人,给你招了买卖来。”又指着朱老忠说,“他就是锁井镇上朱老巩的儿子,我们是生死之交。”说着,把被套往炕上一扔,听得咕咚一声响,又说:
“好重的行李!”
店掌柜是个高老头,听得说是朱老巩的儿子,搓着两只手走上来,从上到下打量朱老忠。左瞧瞧右看看,笑着说:“朱老巩,好响亮的名儿呀!当年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,每次上府都住我这儿。倒不是高攀,咱们还是个老世交,老巩叔和我爹相好了一辈子!”他攥起朱老忠两只手,抖了一抖,说:“真是!老子英雄儿好汉,你和你们老人家精神头儿一模一样。”
自从朱老巩死了以后,方圆百里出了名,一直流传到现在,人们还是忘不了他。有个说梨花大鼓的先生,给他编了个小书段,叫做“朱老巩大闹柳树林”。那个说书先生,自从编了这个小书段,也就出了名了。人们戏上庙上送号还愿的,净爱打车摇铃地请他去说书。白胡子老头们,只怕孩子们把朱老巩爷爷给忘了,夏天拉着孩子们找个树荫凉,冬天坐在热炕头上,搿瓜搂子儿象讲《三国演义》一样,讲说朱老巩的家世和为人,直到把孩子们感动得流下泪来。如今一说起朱老巩,大人孩子们都知道。要是有人看见朱老忠的身形、长相、脾气和性格,就会想起他的老爹朱老巩。
朱老忠听店掌柜说是老世交,立时笑了,拱了拱手说:
“那时节我还年轻,不记得了……”
店掌柜的也说:“没说的,一家人,你这咱晚才从关东回来?带回多少银子钱?”
朱老忠说:“哪里来的钱?还不是光着屁股回家。”
掌柜的说:“下关东的老客们,有几个不带银钱回来的。
不落钱谁肯傻着脸回家。”
朱老忠说:“这倒是一句真话,一辈子剩不下钱,把身子骨扔在关东的人多着呢!”
店掌柜拿了把笤帚来,扫着地问:“怎么样,东北又有战事?”
朱老忠从柜房里拿出把缨摔,掸着满身的尘土,说:“眼下东北倒还没有战事……咳!民国以来天天打仗,这年头有枪杆子的人吃香!今天你打我,明天我打你,谁也打不着,光是过来过去揉搓老百姓。”他一面说着,皱起眉泉笑,似乎军阀混战的硝烟,还在他们鼻子上缭绕。
店掌柜的说:“各人扩充自格儿的地盘呗!别的不用说,不管那个新军头一来,先是要兵,要兵人们就得花钱买。还叫人们种大烟,说什么‘……谁敢种大烟一亩,定罚大洋六元。’你看看这个,不是捂着耳朵捅铃铛?”
严志和听到这里,伸起脖子说:“你不种他硬要派给你种,种,还得拿种钱,他娘的什么世道儿?快把人勒掯死了!”他抽着烟,嘴上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。
店掌柜看今天来了老朋友,热情地招待,说着话搬了个小炕桌来,放在炕上。又沏上壶好叶子,拿来了一包‘大翠鸟’的香烟。说是今天的饭由他准备。还说:“你们以后上府,一定要住我这儿。如今没有别的,就剩下这几间破房子了。”
说着话,忙着去张罗饭食。
贵他娘洗了手脸,说:“我上街去看看。”带着孩子们出去了。朱老忠斟上两碗茶,跨上炕沿问:“兄弟!咱先说说,为什么单身独马地闯关东?”
严志和喝了口茶,低头坐在炕沿上,呆了老半天才伸直了脖子咕嗒地咽下去,摇摇头不说一句话。朱老忠看他象有很沉重的心事,慢慢地走过来坐在一旁。拍拍他的肩膀,问:
“你可说呀!”
严志和还是低着头连连摇晃脑袋,不说什么,实在闷得朱老忠不行。他知道严志和自幼语迟,你越是问,他越是不说,问得紧了,他还打口吃。朱老忠说:“你还是这个老僻性,扎一锥子不冒血!”
严志和沉着头呆了一会,才从嘴唇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一句话,说:“甭提了,看咱还能活吗?”
朱老忠一听,觉得话中有因,立时紧皱眉头问:“村乡里又出了什么大事吗?”
严志和慢吞吞地说:“可是出了大事情!”他说了这么一句话,就又停住了。摇晃着脑袋,老半天才说:“说起来话长呀……前三年,咱地方打过两次仗,闹过两次兵乱。锁井镇上冯老兰和冯老洪闹起民团来。他们拉着班子壮丁打逃兵,打下骡子车和洋面来发洋财。不承望逃兵们从保定捅来了一个团,架上大炮,要火洗锁井镇。冯老兰慌了神,上深县请来个黑旋风,从中调停。你想黑旋风是个什么家伙,硬要锁井镇上拿出五千块大洋,这才罢兵。五千块洋钱摊到下排户身上呀,咳!一家家庄园地土乱打哆嗦!”
严志和说起话来,总是慢慢的。本来一句话说完的事情,他就得说半天。朱老忠一听,心窝里象有一股火气,向上拱了拱,抬起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