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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妨,将来我求徐都头,在衙门寻个书手的差事,如此不经风吹日晒的也算体面,与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们说得上话足以。”
“那溪儿如何办?他将来就不要攻读经史,开笔作文章呢?眼下家里还能供得起两个读书人吗?”于氏打断道。
章实咳了两声,他自己的儿子怎么能不疼呢?何况章丘确实有读书的才华,蒙学的先生夸赞了他好几次。
章实道:“溪儿当然要读书!以后日子,咱们紧着过些,我总之绝不会亏待你们娘俩。”
“你要让三哥读书我没话说,但钱从何来?你需说清楚了!”
章越连忙道:“哥哥嫂嫂,此事以后再说吧,不急一时。”
章实则不同意咬牙道:“说到底还是钱,不行再向舅哥周借些,大不了给些利息。”
章实听了此言目瞪口呆,大哥这吃什么饭的还吃上瘾了。昨日还说不再靠老泰山的……是了,这次是向妻兄借钱。
于氏则似已习以为常了,又似已经麻木了。
于氏道:“给叔叔找老师的事可缓一缓,但令君与彭县尉需先答谢些。令君迟早是要调任的,但彭县尉则不同。”
章实道:“娘子见教得是。这一次若非彭县尉亲近照顾,暗中出力颇多,咱们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。我打算备上三十贯答谢人家,这会不会太多,娘子?”
于氏听了摇了摇头道:“以后咱们一家老小在浦城还要处处仰人照拂,三十贯虽多,但这钱不可以省,至少不怕赵押司再为难咱们。”
章越心想,于氏果真是大商人家出来的,还是有见识的。
想到这里章越道:“哥哥嫂嫂,彭县尉那不用给。”
“这如何使得?”
章越道:“彭县尉的侄儿是我的同窗好友。这一次我碰到乔三……”
章越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。
“三哥你口风真紧,憋在肚子里一点也不说,”章实寻又激动地对于氏道:“我就说三哥有出息,长进了吧!”
于氏先是一脸诧异,才如释重负般道:“没料到叔叔还能与彭县尉搭上话?先前我还些担心彭县尉是不是有别的心思,咱们平白受人恩惠不好。原来是叔叔走得门路,这下可总算放心了。”
说完于氏终于露出笑容:“叔叔,这一次嫂嫂对你实在是刮目相看。”
章越谦虚道:“彭县尉哪看得上我,他看得上的是二哥。”
于氏正色道:“叔叔倒是谦虚。嫂嫂也不想背上恶名,你若真要读书博个功名,我也不反对,但是叔叔心底对自己可有计较?”
章越恭顺地道:“嫂嫂教训得是,以往我是虚度光阴,不仅不用功读书,还糟蹋父兄的钱财来在同窗里充面子……”
章实摆了摆手道:“一家兄弟说这些。”
章越从怀中掏出那本《孟子》道:“咱家被赵押司搬空那日,我就留了这《孟子七篇》,听闻哥哥说此书是爹爹留下的。这几日我揣着此书日日苦读,还请哥哥嫂嫂考较。”
于氏从章越手里接过《孟子》问道:“就这几天,你日日睡到三竿而起,哪真得背下了?”
章越脸稍稍一红道:“侈袂挟策,不敢懈怠。”
于氏稍稍迟疑,将书翻到某卷递给章实。
章实捧着道:“就这篇《离娄》,三哥你背到哪是哪。”
章越道:“是哥哥,我试背一二。孟子曰:“离娄之明,公输子之巧,不以规矩,不能成方员:师旷之聪,不以六律,不能正五音;尧舜之道,不以仁政,不能平治天下……”
章越一篇从头到尾,毫不停顿地背下。章实于氏满脸惊诧地看着章越,这是以往的章越吗?真的是以往的章越吗?
章实颤声道:“这么厚的书,三哥是如何背下的?”
章越道:“可能是咱们爹爹在天庇佑吧。”
章实眼眶微红道:“爹爹最喜欢家里子弟能读书了,他若泉下有知,不知多高兴。”
于氏见丈夫如此也道:“三哥既有此心就好,但盼以后读书有始有终吧。”
“谢谢嫂子。”章越起身作揖。
章实忙笑道:“三哥,我就说你嫂子通情达理吧!”
于氏嗔道:“你莫要变着方的来夸我,衙门的事先清楚了?”
章实想了想道:“不过答谢彭县尉还是要的,另一半钱拿回来还要求他帮忙,否则衙门不知拖到几时。明日咱们备些水礼去彭府,还要备些茶果,答谢保长邻舍这几日的帮手,娘子这你总该答允我吧。”
于氏抿嘴笑道:“说得我好像一毛不拔似得。我下厨整治饭菜,叔叔今日多吃些。”
说完于氏就嫩鸡盛在碗里,又将酒在锅里烫热,又煮了一盆菜蔬。
于氏斟了两碗酒道:“叔叔,也喝一盏?”
“多谢嫂子。”
于氏又斟了一碗。
章实举盏喝下了半盏酒,忽然道了一句:“也不知二哥此刻身在何处?吃得好不好?身上的衣暖不暖?”
章越暗叹大哥到现在还是挂念二哥。
于氏摇了摇头盛了满满一碗饭道:“先吃饱饭再喝酒。”
“也好。”章实放下酒端起碗来。
章越也是放下酒盏,现在一家人已是大口大口的吃着。饭菜里虽说有肉,但仍是司马公所言‘饭稻羹鱼’的南方人标准菜。
史载金军攻宋失败后北撤,“遗弃粟米山积”,而宋军“多福建、江、浙人,不能食粟,因此日有死者
自己也就爱吃大米饭。一天没有一碗香喷喷的大米饭掂肚,总感觉少了什么,有些不圆满。
章越看着章丘将脸凑进碗里吃得格外香甜。
章越撕个鸡腿放进章丘的碗里。章丘抬起头,满是小星星的眼睛看着自己道:“三叔,溪儿可以吃吗?”
“嗯。”
章丘看了一眼于氏,然后夹起鸡腿咬了一口,满满的幸福。
章越也是大快朵颐,最后舀了鱼汤泡在饭里,筷子卷动稀里哗啦地吃完,然后走到缸边用丝瓜瓤刷碗。
以往家中有仆役,他都是将碗一丢,现在则过不了小少爷的生活了……
耳听身后章实对于氏隐约道:“是我对不住娘子……是我辜负了阿爹的托付,没有操持好这个家,看顾好二哥。好好一个小康之家,至今连温饱也勉强,我真是没用。”
“实郎,说这干什么?家和万事兴,以后日子会好的。”
“只怕以后要苦了娘子了……”
于氏轻声道:“只要你心底有我和溪儿,再苦也使得。”
话语渐轻,于氏收拾起碗筷,章实陪着章丘玩耍。
章越也洗完了自己的碗筷,走到门前眺望。
此刻山上皇华寺响起了暮鼓声,又到了僧人们晚课的时候,而暮色之下,平日喧闹的水南新街,也有了宁静。
左邻右舍都已点起了灯,老人男子已坐在桌上吃酒吃饭,主妇们还厨边忙碌,孩童们则嬉笑打闹,而饭菜的香气顺着夜风远远飘来。
这人间烟火,离合百味,都在家家户户的柴米油盐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