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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杜皇后格外吩咐之故,日暮之时,御膳房比照皇后用度,已然为安兴长公主准备了一席山珍海味。因厢房中或许摆不下所有食案,李徽特地将这间院落的正房空出来。数张食案围拢之后,犹如一场盛大豪华的宴席,却没有一位宾客,唯有依然疯狂至极的主家。
“我不信!你们骗我!你们都在骗我!休想我会上当!我绝不可能如此轻易丢掉性命!我要活下去!不甘心,我不甘心!!”尖利而狂躁的呼喊声渐渐变得嘶哑起来,片刻之后,再无声息。
在浓烈而诱人的香气当中,安兴长公主终于冷静下来。她拢了拢额角的乱发,对着铜镜整了整妆容,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气度与雍容。踏着被她摔碎的满地玉器与陶器碎片,她缓缓地走出了厢房,来到空空如也的正房当中,娇艳的红唇勾了勾:“这算是阿杜的善意?临死之前赐给我享用筵席的恩宠,教我不必在黄泉路上做个饿死鬼么?”
说罢,她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,回首娇声道:“好侄儿,这么些美味佳肴,我一人如何享用得了?不如你陪我进食如何?”此刻她的神情自然无比,看似两人之间仿佛再也无半分仇怨,只是寻常的姑侄罢了。
李徽已经没有兴致猜测,如她这般时而癫狂时而正常之人究竟在想些什么,只是淡淡地颔首。既然圣人吩咐他送她一程,他也并不介意多耗费片刻。当然,属于她的吃食他绝不可能动,毕竟寓意十分不吉,他们二人也没有这等情分。
于是,当安兴长公主挑挑拣拣进食的时候,他在一旁小口地啜着自家部曲送来的美酒,很是悠闲自在。而安兴长公主时不时打量着他,对这最后一次宴席的珍馐似乎并不感兴趣,倒像是就着他才勉强用了些吃食一般。
半个时辰之后,她忽然放下双箸:“将鸩酒拿过来。”
数个宫人默默地撤走了食案,方将一壶酒与玉杯呈上来。安兴长公主垂下眸,斟满了一杯酒,缓缓地摩挲着清透的白玉杯,笑了起来:“好侄儿,难不成你们从未想过,我为何要谋反?谋反究竟又有何益么?”
“为了复仇?”李徽挑起眉,“姑母今日不是已经向叔父承认了么?”这个理由对于寻常人而言无异于莫名迁怒,但与疯子自然不能计较这些。再往深处想,复仇之后她又意欲何为——难不成好不容易为淮王“夺”回来的一切,她便甘心拱手送人?不过,答案究竟是什么,如今也已经毫无意义了。
“我有个孩儿。”安兴长公主忽然甜蜜地笑了起来,神色温柔得如同虚假一般,又仿佛格外真实,“阿兄的孩儿。”
李徽怔了怔,瞬间不禁想起了李阁与李茜娘当初的私情。转念想到安兴长公主与淮王是亲兄妹,而且淮王逝世时两人年纪尚小,顿时觉得既匪夷所思,又无比荒谬。不过,无论他心底如何惊诧,脸上的神情却是丝毫未变。
“我的孩儿便是阿兄的孩儿,拥有李家与杨家最好的血脉,像阿兄一样聪敏和善。属于阿兄的一切,本该尽数留给他。”安兴长公主似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中,完全无视了他的反应,“只可惜,我却输了……事到临头,竟然输了……”
她怅然地叹息,而李徽眯了眯眼,忽地想通了:这孩子绝非淮王之后,以淮王的性情,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体来。说不得,只是安兴长公主一厢情愿将这个孩子当成是淮王血脉的延续,毕竟他们是兄妹,她的孩子过继给淮王便可算是承嗣,自然也可称为淮王之子。不过,若是未经宗正寺许可正式写入谱系,此事便永远做不得真。
片刻之后,安兴长公主终于回过神,笑盈盈道:“你素来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,可否帮我照料他一二?或者,劝一劝圣人,将他加入玉牒之中,承嗣阿兄的血脉?若是你愿意答应,我将逆王的一切都告诉你,如何?”
然而,李徽却并未意动,依旧淡定地回道:“我怎知姑母所言是真是假?皇家血脉不容混淆,便是要给淮王叔父过继承嗣,也须得选正经的宗室子弟方可。”就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,就算安兴长公主好不容易显露出了慈母之心,他也绝不会答应此事。让一个为父不详的私生子入宗室玉牒,简直是后患无穷。何况他身为宗正少卿,本便该为宗室之事尽职尽责,又如何能破坏规矩?
闻言,安兴长公主嗤笑起来:“也罢,你不答应,自然有人会答应……那便答应我,将我与阿兄合葬,如何?”此事显然对她而言更为重要,她的目光紧紧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郎,仿佛执着地寻求一个许诺。
“姑母的愿望并非不能实现,不过总须得交换一些益处才是。”李徽道。以圣人的性情,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,不可能太过薄待兄弟姊妹。便是谋反之辈,也必然会给予厚葬。不过,淮王当年已然陪葬昭陵,安兴长公主想与淮王合葬,势必也要陪葬昭陵——这可是难得的荣耀。圣人是否会松动,还很难说。
安兴长公主沉默片刻,方缓缓地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