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第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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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但剩下的那两名黄巾显然是在刀口上舔惯了血,极有经验,呼喝几声后,立刻丢下了火把,逃进了路旁的荒丛之中。
    路上耽搁这些时间,天色已渐暗了下去,这样昏暗一片的环境里,除了那些吃惯了肉的世家武将,寻常百姓常看不清黑夜中的事物。
    因而新月如钩,黑夜茫茫,那几个贼人丢了火把,张缗便再也寻不见他们的踪迹。
    但那未现身的弓箭手显然寻得到。
    草虫未鸣,几个人吓得瑟瑟发抖,四周静谧一片。不待爬起身,接连两三支箭矢破开空气时发出的尖锐之鸣便自头顶而过!
    荒丛之中,传来几声闷响,似有重物倒地。
    若按常理推断,这样能在黑夜中视物的神射手必是一方豪杰,怎会看得起他这两车的寻常药材?但张缗头脑中一片空白,硬是趴在地上不敢起身,直到那人自林间走了出来,入了火光范围内,他才敢悄悄抬头。
    那是个十分年轻,约莫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,一布短打,头扎麻布发带,除了手上拎着的一张弓堪称精良,腰间也配了一把环首刀以外,周身莫说玉佩香囊,半点值钱之物也无。
    他生得寻常,堪称貌不惊人,又是一身寒素,但只说那一手箭术,以及黑夜中视物的好眼力,便令张缗决然不会相信他是个寒门布衣。
    待得少年走近,这位小吏才发现他背后还背着什么东西,以黑布裹住,麻绳系牢,约五尺有余,一端宽约一尺,另一端则细长如刃。
    当然,现在无论如何都不是仔细打量来人的时候,张缗忙忙地爬起来,迎了上去,再纳头便拜。
    “恩公1
    “这车,”少年问,“装了什么东西?”
    少年的嗓子喑哑,如同沙子摩擦一般的粗粝难听,仿佛嘶喊过许久,几乎已经发不出声。
    他连忙赔笑,“是些麻黄、茵陈、白头翁……”
    “什么东西?”
    察觉到少年不识药材,他连忙解释了一句,“是些草药。”
    他虽不曾经过见过什么刀光血雨的场面,但还有两三分识人的能力,看这少年的神情和语气,便知道他并非嗜血好杀之人,因此转而小心翼翼,想方设法,想要护住自己这一车药材。
    少年似乎对那车药材没什么兴趣,他弯下腰,捡了贼人的环首刀,然后又开始反反复复地搜起了那具尸体。
    只是既为黄巾流寇,必然是些不得活命的穷苦人,身上哪里有余财呢?若是求财,这车药材不是现成的?
    少年只搜出了一柄环首刀,倒也不气馁,直起身又走进了荒丛中翻了翻。
    张缗有些无语的看着他又搜过了那几个黄巾贼的尸体。
    他一共翻出了两柄环首刀,一根长矛,还有两柄十分残破的短刃。
    还有被黄巾贼拿走的一袋子五铢钱。
    少年就这么抱着这堆东西,走到了他的面前,先将钱递还了他。
    张缗有些呆滞,硬是没有反应过来,那少年皱了皱眉,将钱袋径直塞进他的怀里。
    “你收这些铁器么?”
    ……他没有反应过来,他是真的反应不过来。
    几个仆役也没有反应过来。
    一起直直的盯着少年和他怀里那些脏兮兮的兵器。
    若是这少年缺钱,刚刚那袋钱他何不留下呢?
    就他的箭术,谁还敢向他讨要不成?
    最后还是张缗开了腔,“这钱权作谢礼,以酬恩公大恩如何?”
    少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。
    他似乎很想伸手去拿那袋钱,但最后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欲望。
    “你收这些铁器么?”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    恩公的想法真是与众不同,但张缗还是连忙点了点头,“愿收,愿收。”
    “什么价?”
    不知道,张缗想,他其实是知道这些东西大概什么价的,但他不知道自己收购这玩意干吗,也不知道该用什么价收购。
    但少年救了他一命,看样子也不图他的这车药材,他何不便将那袋钱给了他,算作答谢呢?
    “……五千钱如何?”
    少年看了看怀里的武器,又看了看他,“这堆破铜烂铁,你如何便出了五千钱?你这样的人,谁会派你出来做事?”
    ……张缗开始怀疑这少年是哪个世家大族出身,就因为这一张嘴而被逐出家门的。
    因为他讲起话来实在是太惹人厌了。
    而且张缗就没听过比这少年更难听的嗓音。
    少年姓陆,按他自己所说只是个猎户,家乡为黄巾所破,一路颠沛流离到了这里。平时便住在石门沟深处的茅屋里,靠打猎和偶尔打些贼匪来换点盐米吃。
    在讲这些过去经历时,少年总是会不自然的停顿,让人一听就能分辨出所说皆是谎话,但这更坚定了张缗的猜想。
    大概是那个世家的幼子,因黄巾之乱家灭人亡,才沦落至此。
    在问起姓名时,少年顿了顿,似乎想了一下,“陆咸鱼。”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他一定是听错了。
    “悬鱼?”
    泰山羊兴祖悬鱼拒贿,亦为美谈,青州又是受黄巾之乱最为深重之所。这位少年必是自青州而来无疑了!
    “嗯,”少年愣了愣,将目光移开,“悬鱼。”
    问过姓名籍贯,见他年纪尚幼,又独身一人住在荒山之中,张缗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。
    两个人聊来聊去,尽管少年仍然你我相称,但张缗已经悄悄更换了称呼。
    “贤弟何故自苦?为何不至人烟处居住?”
    少年想了想,“我不懂耕种。”
    “凭贤弟的本事,难道寻不到更好的职位?”
    他那双冰水一样的眸子盯着他看,“什么样的职位?”
    “比如说……从戎为国?”
    他摇摇头,“我不惯行伍。”
    “那……若是投在某位大人门下,如贤弟这般箭术,也必受重用埃”
    少年想了一会儿,摇了摇头,“不成。”
    “为何?”
    “我胆子小,干不了这样的活计。”
    ……这是什么道理?
    难道他有这样的武艺,倒还格外惜命吗?
    但张缗有自己的小九九,他这往来渡口,运送药材的差役还要再服两个月,难保路上不再起风波,若是能将这少年拉拢过来,当不成知交故友,哪怕做个街坊邻居,也好开口求人。
    因此他绝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了,张缗想了想,还有个差事,虽然脏累,于士族而言,听起来也有些低贱,但工钱结得痛快,又有额外的补贴可拿,实际上……对于市井小民来说,还是桩美事呢!
    “那,愚兄倒是有一位故交,就在广阳门里的东四道上经营一处肉铺,”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位少年的神情,“他那里每日杀猪卖肉,正缺一个有臂力的帮工。”
    说实话,就凭这位恩公的箭术,若是从戎,哪怕不敢肖想封侯之位,至少一个执旗兵是少不了的,若是那个讲话习惯再改一改……偏将也未可知啊!何苦要去给杀猪匠打下手,当苦力,每天追着猪——
    少年眼睛一亮,“成啊1
    ……恩公就这点儿出息,他算看出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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