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31 第三态(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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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路准会跟马尔一模一样。马尔科姆注意到了她的提醒,而作为她童年时代最忠诚的野外玩伴,他也立刻就读懂了她的意思。差不多只犹豫了半秒,他就坐回了原位,把手按在他配偶的手臂上,让俞庆殊也无法行动。詹妮亚的心放了下去,一时说不上来自己的感受。马尔!他总是那么稀里湖涂的,可是认识他的人却很难不喜爱他。因为他是那么的善于倾听和观察,在关键时刻从来不叫人失望。
    几乎就在马尔科姆坐下的瞬间,罗得拿着一张唱片转过身。詹妮亚不知道他是否发觉了他们的小动作,或者他根本不在乎。不管怎样,他找到的那张唱片叫他满意了。
    “我很少承认德国人有真正的幽默能力。”罗得说,詹妮亚与马尔科姆都忍不住瞧着他,“不过你们在谈起法国人时是经常有点意思的。”
    詹妮亚眯着眼睛,想辨认那张唱片上的标签。她不知道马尔科姆是从什么时候收集了这些东西,没准马尔科姆自己都不知道。不过那唱片一定有年头了,上面的标签已经模湖,她实在瞧不清楚。总不能是一张二战军曲的唱片吧?那一点都不像是马尔科姆会喜欢的东西。他彻头彻尾是个反战主义者。
    罗得转身去换唱片。他放下唱臂,调整转速,一段管弦乐从喇叭里流淌出来。那旋律明快又热烈,但并不激昂,不像詹妮亚想象中的阅兵曲或进行曲。更像某种舞曲,而且是她所熟悉的,那名字就在口边,她只是一时叫不出来。但她没时间去琢磨这样的小事了,罗得在那愉快的旋律里转过身,满身肮脏血迹,脸上洋溢着病态的笑容,向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——可真是人间地狱般的场面。詹妮亚深吸了口气,朝着玄关那儿走过去。从唱片里释放的欢快旋律渐渐离她远去,而寒意却紧跟她的脚步逼近。
    她走到门边,背靠鞋柜,越过壁柜回望客厅。其实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,可是从玄关这儿看过去却有一种奇特的距离感。灯光明亮温暖,乐声美妙动人,她的亲友们都在沙发上坐着,姿态僵硬,神色呆板。这一幕是那么刻意,那么渺小而缺乏生气,就像是娃娃屋里的布景。她只要伸出手,就能从娃娃屋的窗口里抓出任意一个玩具小人,把他们调整成满意的位置和姿态。
    要是她能就这样把罗得抓出屋子,扔到雷奥的狗窝里去该多好——詹妮亚忽然意识到这屋子里到底少了什么。雷奥还被关在她的卧室里吗?可它是从来不会忽略陌生人来访的。要是在平时,它早该咆孝起来了。幸好它没有这么做,因为詹妮亚不确定罗得会不会来个杀鸡儆猴。他也许不会马上杀她的家人,为了那个关于科来因的故事,可是一只狗……她知道许多变态杀人狂都是从猫狗开始的。她只能希望雷奥已在她的卧室里睡着了,睡得越久越好。她竭力不让那个可怕的念头过于清晰地浮现出来:要是今夜他们运气不好,雷奥也许会成为这屋子里唯一的活口。
    寒气向着她逼近了。詹妮亚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温暖明亮的客厅移向那个靠近自己的阴影。在灯光下,罗得脸上的笑容令她想起了尤迪特家的儿子,那个被她收拾过的尼克·尤迪特。实在是很像,当尤迪特谈起“虔徒”把一窝掉在地上的雏鸟全部咬碎时,他脸上的表情就像罗得此刻的状态。今后她一定会多在尤迪特的事情上长个心眼,前提是她今晚活下来了。
    她能做到吗?那真的很难说。罗得也许真的对科来因的事很感兴趣,因此而愿意放他们一马,但那不过是詹妮亚的一厢情愿。当她看到罗得脸上的表情时,一个更强烈、更真实的声音在她心里说:瞧,这是个杀人狂才会有的样子,他盼着让你大吃一惊,盼着在你正松口气的时候扭断你家人的脖子,然后再把你也弄死。你可得放聪明点。
    她是该放聪明点,可具体要怎么办呢?詹妮亚呆站在原地,无数个念头转过脑海,它们有些是无由来的,有些显然是小说或影视给她带来的灵感。然而她用不着逐一分辨,就知道它们实际上都毫无价值。她深切意识到这才是现实情况:当你忽然撞上某种未知而危险的事物时,在常识经验里积累的那些小聪明终究无济于事。除非你早已有了充分的准备——就是说,像飞机坦克甚至是一整支军队那样的准备——否则你就什么都做不了。
    这可不是《小鬼当家》那样绝无差错的喜剧。这一次,曾经让她把科来因送进监狱的急智也许再不能帮她了。这种沮丧的念头令她心口突突直跳,手脚发麻,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不知所措的笨蛋。现在她真的要行动起来了,她不敢相信自己依然没有编出一个合适的故事来,一个能够暗示给她老哥,让他们撒出同一个谎言的故事。这应该是轻而易举的,不是吗?他们有那么多共同的经历,他们之间的默契应该仅次于她和汉娜。可是该死的,她偏偏就在这种关键时刻什么都想不出来。她到底是怎么了?被今晚这一连串的怪事吓坏了?
    或许罗得暗藏了一种嗅出他人心虚的本领。詹妮亚越是紧张慌乱,罗得看起来就越是得意。他甚至装模作样地问詹妮亚是否需要一杯水。詹妮亚有些恼火地答应了,也不过是想再拖延一点时间,结果罗得却朝着客厅里的汉娜发号施令,让她去倒杯水来。
    汉娜镇定地服从了命令。因为担心她的安全,这下詹妮亚非但没能抓住更多的时机,反而变得更加三心二意。该死,罗得摆明了是在耍她,他利用汉娜钓得她心烦意乱。
    “我想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。”罗得催促道,“来吧,说说你哥哥那有趣的旅行故事。别担心你的家人们,他们正享受音乐呢。”
    遥远处的音乐进行到了新阶段。客厅里回荡着小提琴独奏的旋律。那流畅明朗的调子突然激起詹妮亚的记忆。她当然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,那还跟她本周要做的小组展示有点关系呢!可不就是那些浪漫主义的戏剧家们摒弃了三一律?汉娜喜欢这些东西,当她满心都是白蚁与监狱时,汉娜正兴致盎然地观看那些最精彩的片段。当时詹妮亚心不在焉,可传世之作确有它钻进别人脑袋里的办法——这被罗得挑中的不正是《地狱中的奥菲欧》吗?那首快活而又充满讽刺的序曲。这没准就是罗得此刻想跟她开的玩笑呢!瞧,好一出《地狱中的詹妮亚》。
    汉娜端着水杯,缓缓地向他们走近了。詹妮亚抿抿嘴唇,想起了她老哥曾给他讲过一个水杯与魔鬼的故事。她曾经最爱的巫术故事,而谁又能说科来因不是个魔鬼呢?她别无选择地接过水杯,眼睛望向客厅,希望她老哥能注意到她的手指正在杯壁上划动。他能够理解吗?他还记得那个故事吗?詹妮亚几乎能记得每一个他讲过的故事,但对方可未必如此。她必须冒险再给出更多暗示,于是她无声地用转动杯子,希望她老哥还记得那个魔鬼是如何被召唤来的:盛满了善人眼泪的水杯,按照正确的顺序转动,魔鬼便从杯中显形。她轻轻地、小幅度地转动杯子,顺时针三下、逆时针三下——
    门铃在她背后响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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