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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全是。”裴元摇头,“因为你从未拒绝过我对军中财务的审计。别人恨我查账,你却主动交出账册。你说,若我现在让你去抓一个藏在军队里的毒瘤,你敢不敢动手?”
李崇武沉默片刻,单膝跪地:“只要不是冤杀忠良,末将愿赴汤蹈火。”
三日后,一场“例行军资盘点”在神机营展开。当验钞钳扫过一批新发士兵月俸时,警铃骤响。经查,三百两银票中有八成系高仿伪钞,来源直指兵部后勤司某主事。审讯之下,该主事供出上线竟是兵部右侍郎府中管家,再往上,线索戛然而止??管家昨夜“暴毙”,死状似中毒,实则颅骨内陷,明显是他杀后伪装。
裴元接到报告,并未动怒,反而下令:“厚葬管家,追赠七品散官,抚恤其家五十贯。另,将此案卷宗封存,标注‘涉密三级’,送交信史馆归档。”
胡瓒不解:“为何不顺藤摸瓜?”
“因为藤上已有刀。”裴元淡淡道,“我们现在每走一步,都有人在等着我们错。他们不怕调查,只怕沉默。所以我们要让他们以为我们在退缩??然后,在他们得意忘形时,斩断根脉。”
与此同时,陈九思已抵达张家口。此地乃南北商道咽喉,近年因信用体系推行,原本靠走私盐铁发财的马帮纷纷转型为“信用担保商”。表面看是进步,实则隐患重重??许多商户以虚假资产注册信用评级,再通过关联交易套取贷款,形成庞大的影子金融网。
他在当地一家名为“恒源号”的商行蹲守三日,终于发现端倪:掌柜每逢初七、十七、二十七夜间,都会焚香闭门,用特制墨水在黄纸上书写数字,而后投入灶膛。陈九思命人收集灰烬,经化学还原,竟拼出一组完整密码:
【朔望交替,星移斗转,德王旗动于春分】
“春分……还有两个月。”陈九思冷哼,“他们还想搞一次大的。”
他不动声色,买通伙计,在商行地窖埋入微型共振器。不出五日,仪器捕捉到地下三十丈传来规律震动??有人正在挖掘隧道!
进一步勘探发现,这条地道直通城外一座废弃烽燧,而烽燧顶部,赫然架设着一台改装过的“气象观测仪”。其外形似浑天仪,实则是一台远程信号发射装置,可通过光脉冲向北方传递加密信息。
陈九思当即下令封堵地道,但并未摧毁设备。相反,他派人日夜监控信号流向,并反向植入干扰码。七日后,对方终于察觉异常,发出紧急指令:“镜碎,撤人。”
就在这一刻,陈九思拍出一封密电:
“目标暴露,诱饵生效。建议启动‘逆溯行动’:切断所有已知信点资金链,逼其启用备用网络。届时,我们将看到他们最后的底牌。”
京师方面,裴元收到电文后,立即签署命令。一夜之间,全国一百零七个可疑商铺账户被冻结,二十家民间信贷组织宣布破产清算。市场震动,谣言四起,“宁钞即将作废”之说再度流传。
然而这一次,百姓反应迥异。
街头巷尾,人们不再慌乱抢购,而是纷纷前往“信用服务中心”查询账户余额、打印交易记录。更有学生模样的青年举着小黑板站在集市中央,大声讲解:“根据《信律》第三条,政府必须保证基础信用流通量!只要你在系统里有记录,哪怕一分钱没花,也能申请应急借贷!”
更有甚者,一位老妇人当众撕毁一张伪钞,怒斥摊贩:“我孙子在算学堂读书,他说这种钞票反光角度不对!你想骗谁?”
裴元得知此事,久久无言,终是笑了。
他知道,这场战争的本质,早已从“真假之争”转变为“信任归属”。而民心,正在学会用自己的眼睛判断。
十二月初八,腊祭之日。裴元受邀出席太学年终讲评会。台下坐满青年学子,皆为“信芽计划”首批受益者。有人靠十贯初始额度买了医书,立志行医乡里;有人合伙开办小型织坊,用信用积分换取原料;还有一个盲童,靠着语音记录设备学习算术,梦想成为“听得见数字的人”。
轮到裴元发言时,全场静默。
他没有讲政策,也没有谈敌人,只是缓缓说道:
“三年前,有人问我:没钱的人,凭什么拥有信用?
我当时答:因为他们值得被相信。
今天我想补充一句:不是因为你们现在有钱,才给你们信用;而是因为我们相信你们将来会创造价值,所以现在就把信用交给你们。
这不是恩赐,是投资。
而你们每一个人,都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债权人。”
掌声雷动。
就在此时,一名锦衣卫疾步入场,在他耳边低语数句。裴元神色微变,随即起身离席。
回府路上,雪又下了起来。车内,他打开一份绝密档案??正是刑部送来的石姓流放家族卷宗。翻至第七页,他猛然攥紧纸张。
石承训之父,确在流放名单之中,罪名是“私藏前朝玉珏,拒不焚毁”。而签发该令的官员名单里,赫然写着一个名字:裴砚??他的父亲。
刹那间,记忆如冰河崩裂。
童年某个深夜,父亲归来,衣襟带血,母亲颤抖着为他包扎。他躲在门后偷看,听见父亲低语:“我不是为了效忠谁……我只是不想让孩子们活在谎言里。”
第二天,父亲便病倒,三个月后去世。官方记录写的是“风寒”,但他记得,父亲临终前反复呢喃:“石匠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原来如此。
裴元靠在车壁,闭目良久。泪水无声滑落,滴在卷宗上,晕开了那个名字。
他终于明白,为什么石承训这些年始终默默修补宁钞漏洞,从不争功。那人知道他是谁的儿子,却选择用一生去弥补父辈的错误。
“传令下去,”他睁开眼,声音沙哑却坚定,“为所有流放工匠后代设立‘赎愆基金’,每人一次性发放五十贯补偿金,并优先录用为技术顾问。基金来源??从我每年俸禄中扣除三成,直至补足一千户为止。”
又加一句:“告诉石承训,若他愿出任首任‘国家信用技术院院长’,我不追究过往,且允诺该院独立于六部之外,直隶监国。”
风雪愈烈,马车驶过长街。远处钟鼓楼上传来暮鼓声,沉稳悠远。
同一时刻,西北信用矿场。
严仲良蜷缩在牢房角落,手中握着一本《基础会计学》,那是裴元特许他阅读的书籍之一。墙上,贴着他最近写的一篇文章手稿,标题为《论信用的暴力性及其改良可能》。狱卒说,他已经连续七夜未眠,只顾写作。
忽然,铁门开启。一名戴眼镜的年轻算兵走入,递上一份报纸。
“裴监国让您看看这个。”他说。
报纸头版,登载着“信芽计划”实施细则,以及一段采访摘录:
“我娘说,以前借钱要看脸面,现在看信用记录就行。我不怕输,因为我可以从头再来。”??受访者:林小满,十五岁,孤儿,现就读于杭州算术速成班
严仲良盯着那段话,手指微微颤抖。良久,他提起笔,在文章末尾添了一行小字:
“或许……真正的变革,不是推翻旧世界,而是让每一个曾被排除在外的人,都能平等地走进新世界的大门。”